夏莹

    时常回想起来的暴雨，是在小学的时候。

    打我记事起家里就养着鸭子，恍然间十多年过去了。每当暴雨的时候，父亲总会披着一件黄色的雨衣，走到鸭棚前的排水槽边，迅速的拉下卷起的塑料薄膜，用石头压住防止水进入鸭棚。大雨里，父亲的表情很凝重，像远处被雨冲刷的模糊的山际线。而在一个大雨的夜里，父亲突然惊醒，跑到鸭棚外，在闪亮的刺眼的亮光下，看到一个小偷翻过鸭围子逃走，留下一屋慌乱不堪的鸭群和翻得底朝天的鸭窝。父亲在雨里站了很久，沉默着没有说话，最后在轰隆的暴雨声里，发出一声浑浊模糊的叹息，听上去像一种呜咽。
     一场大雨过去，接下来就是一个秋天。很多场大雨过后，岁月就从我们的生命里裁掉了很大一截。父亲在混沌的岁月里老去，变得佝偻，变得沉默。他的眼睛也老了，老得像两口只剩下淤泥的井。他经常跟我讲他的十四、五岁。“那时候，每天起床早得很，先去放牛再去学校，还要到学校里做事，记工分的那种……”而我十四，十五岁的时候，偏激叛逆，在餐桌上抓起盘子摔向墙壁，菜汁溅了父亲一身。现在，父亲会跟我说“莹子，等我老了我就去养老院，那地好啊……”听到这话，我转身，躲在被子里嗡嗡的哭，像回到十四、五岁前的我。弱小的，无能的，脆弱的，自以为是的却一无是处的我。在那个瞬间，我失去了平时说一不二的果断性，我被父亲钝重的感情击打的溃散一片。
    我今年十八岁，父亲今年四十九岁。我会在纸上计算我们还剩余的时间，有时算着算着，眼泪就会吧嗒一声滴落在纸上。把总以为很长的时间，放到无限绵延的宇宙长河中去。那时候你会觉得，这仅仅就是短短的一个小时而已，而且一旦过去就再也不会回来，你再也看不到他们的面容，你再也不能从电话里听到他们温柔的声音。他们比你先离开这个寒冷的世界去更加寒冷的世界。
    每每想到此处我的心便痛的喘不过气来，我无法想象有朝一日他们居然会离开我。爸妈如果走了，那我就成了孤儿了，我不要做孤儿，那太可怕了。我要努力赚钱，因为我怕他们老，怕他们生病，怕他们离我而去。我要赚很多很多的钱，多到能为他们换器官，换血，换命。多到能让他们陪着我，直到我们一起死去。我要让他们永远陪着我，在我生病的时候能够在我身边，生气而又心疼的搂着我说“怎么这么不注意身体？”；能够在我交男朋友的时候说“决定了带回来咱们看看！”；能够在我结婚的时候牵着我的手，说“我们希望你幸福！”，还有太多太多我想要他们陪我做的事情了……
    初中的时候是爸爸骑车送我去学校，到校门口将车停下，我呆呆的站在校门口，看着他转身离去的背影，默默的抹眼泪。到了高中，是爸爸看着我头也不回的背影，直到我的身影消失不见他才发动车子离开。我多少次偷偷的回头看他，他都是站在门卫室门口眼睛直直的看着我离开的方向。那一瞬间我像是被钝重的刀狠狠地砍到了，从脚趾开始一直往上疼过来。那时候我才发现，爸爸老了，而我早已长大。
    其实，人生有很多难事。其中最无法忍受的，就是父母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，在我们忽略的夜里。他们随着时间的滴答滴答声衰老下去，然后在无数个滴答滴答之后，他们就平静而无声的离开了我们。留给我们一个永恒的，被眼泪淋湿的送行的雨天。
      爸爸，你在世界的尽头，别动。剩下的路我来走。

（武汉工程大学继续教育学院市场营销专业1501班）